近日出版的散文集《黑夜之美》選錄了作者龐井君多年來創(chuàng)作的散文26篇，其中《父親的力量》《蘇堤三月好讀書》《黑夜之美》《駛向霞光的末班車》等幾篇近年來流傳頗廣。書不厚，但分量很重，一打開，便進入了一個充盈著自由自然的審美世界，漫游其中，深受啟迪。

當代知名哲學(xué)家、美學(xué)家張世英先生在本書序言中寫道：“社會價值論是龐井君精神活動的根基和主要建構(gòu)方向，散文成了他伸張自由精神的另一片天空。”我感覺，“自由自然”的價值理念在龐井君的散文中得到了美學(xué)呈現(xiàn)和詩性表達，了無跡痕，卻又無處不在。每一種自然之物在他的筆下都負載著獨特的審美選擇、情感體驗和哲學(xué)思考，悄然吸引著讀者打開全部感官去聆聽、去感悟自然萬物的生機和靈性。日月星辰、田野溪流、冰川雪山、花鳥草木是這樣，就連令人驚懼的螞蟥也不例外。《到八大公山去》中：“幾只螞蝗深深地鉆進我的肌膚，我輕輕地把它們拉出來，看著它們帶著我的血，在水里一蜷一伸地游開了。然后鮮紅的血就從傷口流出來，寄托著我那無盡的情思與清冷的潭水融合在一起了。”這種對萬物生存尊嚴的自由之心與柔軟呵護之意，在《春晨》《格涅三日》《雪野記趣》等篇什中也有鮮明的體現(xiàn)。

散文集的開篇《父親的力量》是自由力量的生活寫照和藝術(shù)還原。父親將愛、希望和抗爭都凝聚在那奮力一推的托舉之中，與父親之前瘦弱耿直，甚至不善養(yǎng)家糊口的卑微形象形成一種強烈的張力，呈現(xiàn)出人情、人性、人倫之美，具有震撼靈魂的力量。在《山間一束野芍藥》中，我們看到敢于反抗踐踏美好花朵的校長的小學(xué)生，看到他那突然用力地一推，正是“父親力量”的再現(xiàn)。從《從山間小路到精神殿堂》我們看到作者從燕山深處的小山村一路輾轉(zhuǎn)求學(xué)的曲折經(jīng)歷，也是這種力量在推動著?？梢哉f，父親的托舉給了他追求自由的力量和勇氣，這種影響是終生的。值得關(guān)注的是，他描寫的“父親”不只是個體的生命狀態(tài)，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當代中國農(nóng)民形象譜系中一個立體而多維的形象。作者筆下父親的形象與朱自清《背影》中的父親一樣，在作品中兼具著社會性與時代性的隱喻。不同的是，《背影》折射出那個時代現(xiàn)代知識分子面對時代變化彷徨矛盾的復(fù)雜心境，而《父親的力量》讓我們看到一份面對時代與社會變化中內(nèi)心堅定的力量。

《小城夜思》是一首自由精神的暢想曲。文中提及一個眾人談?wù)摬恍莸默F(xiàn)代社會異化現(xiàn)象，即“現(xiàn)實生活的結(jié)構(gòu)和意義被許多無意義或意義錯位的東西遮蔽著，人的總體生命變成了碎片化的切割、機械化的拼接和泡沫化的喧囂”。面對復(fù)雜的人生與未知的世界，沉思、批判和追問已成為思想者的人生常態(tài)和精神使命。孤寂幽遠的康定小城之夜，將讀者帶向一種更澄明空靈的境界?！逗谝怪馈穭t是作者自由理念感性的注腳。“這無邊無際的黑，遮蔽了萬物之形體，遮蔽了時光之流逝，遮蔽了世俗之煩擾。”他借助多種文學(xué)筆法，將自然、人生、自由、審美等要素有機整合，形成一套有多種旨意的話語系統(tǒng)和語言符號，塑造了一個放置理想人格的超越性審美場境，從而使黑夜的美變得豐盈而多義。意象之美與自由精神融為一體，閃耀著詩的光輝，也展示著思的深度。這不就是陳寅恪先生“獨立之精神，自由之思想”的一種生動寫照嗎?

除了價值理念的文學(xué)表達和哲學(xué)思想的活化，也不乏真情的喚醒與注入。在《兒時的春節(jié)》中，作者自然平實地描述了童年燕山深處的深情往事，歲月屐痕，風雨云煙，讓人沉浸其中，漾起心底真摯而憂傷的波紋。幾個孩子緊緊“攥”著全家全年結(jié)算下來的幾毛錢去買一年才能吃一次的水果。“水果全賣完了……我和三哥拿著家里篩面用的空空的絲籮，空落落地往回走。北風順著耳際絲絲地吹，雪踩在腳下吱吱地響，小妹嗚嗚地哭，兄弟倆一句話也沒有，心里涼如冰水，整個春天都沒有暖和過來。”在這看似輕輕淺淺的文字中，把希望、貧窮和失望攏和在一起，讓筆尖帶著感情書寫，散文在這里已變成一種血脈涌流的生活標本，令人幾欲落淚。

后記《精神的悵望》在懷念張世英先生的同時，以學(xué)術(shù)隨筆的方式闡發(fā)了作者的哲學(xué)思考，浮出水面的思想理念雖然只是其理論研究的冰山一角，卻也足見作者的哲學(xué)風采。掩卷沉思，也讓我們想到了更深更遠的問題。今天人類的發(fā)展已經(jīng)進入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精神漂流時代，缺少的恰恰就是對自然萬物、生命存在的叩問，以及對人類精神的終極關(guān)懷。蘇軾在《策論》中說：“有意而言，意盡而言止，天下之至言也。”龐井君的散文以哲學(xué)的觀照實現(xiàn)了美學(xué)的開顯和表達，以在場的意象追尋不在場的價值本源，引領(lǐng)讀者直面和叩問生命的本質(zhì)和意義，勇敢追求自由自然的人生價值和社會理想，踽踽行進于通向澄明之境的途中。(陳冬梅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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